“不好意思，我得下地庫了，馬上沒有信號了，送完這單我再打給你。”

打通外賣員張德江的電話時，他正在送餐。后來，他臨時停掉了接單，蹲在馬路邊講起了自己身上的故事。

一個月前那場意外的遭遇，讓他瞬間成了全國媒體關(guān)注的焦點，“英雄”這個此前很遙遠(yuǎn)的詞，被越來越多地用在他身上。生活仿佛起了變化，但一切似乎又沒什么變化。

養(yǎng)家糊口、幫助他人，一直在向外付出的他始終沒有說自己想要什么，但是在采訪中，他提到最多的一個詞是：“理解”。

“我讓他們找不見我”

張德江沒想到自己一下子火了。

11月15日，在遼寧大連，一名藍(lán)衣外賣騎手被左轉(zhuǎn)貨車尾部的鋼絲碰到失控，車輛撞上路邊石爆燃起火。身著黃色外賣衣服的張德江正巧路過看到了這一幕，他沖了過去，不顧危險從火中把人救出。

當(dāng)時只顧著救人，他后來才發(fā)現(xiàn)，自己的褲子被燒出一個洞。用力拖拽傷者，也讓他第二天感覺渾身肌肉都疼，用力過猛拉傷了，“他太沉了”。

他并沒有太當(dāng)回事，救完人，當(dāng)天又繼續(xù)去送外賣。畢竟，停工就意味著沒錢。

后來，媒體用“小黃救小藍(lán)”的標(biāo)題密集報道了這一事件，網(wǎng)友們紛紛為他的勇敢和善良點贊。他卻說，“哪能不救呢？如果眼睜睜看著，我一輩子也良心不安吶！”

事件過后，他悄悄去醫(yī)院看過那位藍(lán)衣的騎手兄弟，對方因為燒傷還在住院，他想進(jìn)去探望，卻被醫(yī)生擋在了病房外。“只能把水果放那兒就走了，百十來塊錢，是個心意。”

小藍(lán)的家屬有沒有找過你？

“那次事故幾天后，他們給我打電話，想來見見我”，張德江回憶說，“但是我拒絕了，我沒告訴他們我住哪，我讓他們找不見我。”

為什么呢？

“他們也不容易，我不需要（報答）”，他停頓了一會兒，“干這個的，家里條件也不會太好的。”

“我靠自己勞動掙錢，有什么可丟人的”

初二就輟學(xué)的張德江在老家撫順的一個燒烤攤工作。“總熬夜，要到凌晨三點，后來我身體實在吃不消了，太辛苦。”他有朋友在大連送外賣，說收入還不錯，于是他在2019年年底帶著老婆來到大連。

選擇送外賣，他覺得至少時間能自由一點，不像在燒烤攤那樣“一個蘿卜一個坑”。但這同樣是一份辛苦的工作，每天忙碌奔波，平均下來一個月也休不到一天。“我舍不得休息”，他說。

“最多的一天，我送了122單。”說起自己的記錄，張德江頗有些自豪。從早上6點跑到晚上8點半，送得多些，才能掙得多些，這是很簡單的道理。

老婆身體不好，沒有工作，就在大連給他做做飯。兩邊老人的身體也不如人意，年內(nèi)還動過手術(shù)。家里兩個男孩，大的在外地打工，小的還在老家上小學(xué)。到處都需要錢，他是家里毫無疑問的頂梁柱。

家人對他送外賣卻談不上有多支持，主要是擔(dān)心他的安全。城市里有些街道并沒有為摩托留出專用通道，他往往被迫要在機(jī)動車中穿梭，而緊迫的時限要求是一根懸在神經(jīng)上的刺，只有一單接一單的奔跑，連減速都是一種奢侈。“外賣員出事的不算少了。”他憂心忡忡地說。

好在張德江的身體和運(yùn)氣都還不錯，除了累點，倒也沒出什么問題。但比起身體上的疲累，更讓他難受的，是工作中的委屈。今年9月的一天，他在過馬路時被后面的車輛認(rèn)為擋了道，對方司機(jī)對他破口大罵，他理論了兩句，對方卻停車下來對他拳腳相向。報警后，警方將對方司機(jī)帶走。

有時他送外賣上門，客客氣氣的，對方卻梆的一下把門貼臉?biāo)ど?，這種時候他還是會有點難受。“有的人看不起我們送外賣的，好像覺得我們低人一等似的，”張德江語氣有些凝重，“我靠自己勞動掙錢，有什么可丟人的？”

但他隨即語調(diào)又輕快起來，“大部分人都還是很好的，很理解，就是稍微晚一點、灑了一點湯汁什么的都不會太計較，知道（我們）辛苦。”

他印象很深的，是有一個大雨天，他接到一個奶茶訂單，要送給網(wǎng)吧里的一位少年。訂單上寫著：外賣師傅，兩杯奶茶有一杯是給您的，天冷路滑，您暖暖身子，路上注意安全，我不著急。

“還是好人多啊，”他用東北人那種自信的語氣下了判斷，“哪里都會有好人壞人，可以理解，但終究好人更多！”

“孩子還不懂，這是生活”

被媒體報道以后，贊譽(yù)紛至沓來。張德江被當(dāng)?shù)厥谟?ldquo;見義勇為”稱號，并得到了五萬元的獎金，公司也對他進(jìn)行了表彰。這些意外的收獲讓他很高興，他曾計劃著要用這筆錢做點小生意，“年紀(jì)大了，我也沒法送一輩子外賣呀。”

不過，他的計劃還沒開始就已經(jīng)夭折——為了給家人看病，這筆錢又被花得七七八八了。而且，在大連要租個門店做生意，需要的本錢也遠(yuǎn)超過他預(yù)期。

還有一個收獲是，他加入了當(dāng)?shù)氐墓嫒?。他喜歡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，人們的認(rèn)可也讓他覺得很值得。

“我看到他們在群里招募志愿者，我們最近不是有一個小區(qū)封閉了嘛，他們招人去送點藥啊東西啥的，我也很想去，為大連做點貢獻(xiàn)。”張德江語速很快，卻又嘆了口氣，“可是我現(xiàn)在去不了，我要去了這邊就干不了了，溫飽問題不解決怎么去幫助別人呢，所以我就放棄了，家里還得靠我。”

來到大連一年多了，很久沒有一家團(tuán)聚，張德江提起孩子又是高興又是愧疚。20歲的大兒子已經(jīng)知道體恤父親的辛苦，給父親寄來了手套圍巾，怕他送外賣時凍著。對于成為留守兒童的小兒子，他更多的是憐惜，“學(xué)習(xí)還可以吧，班級里算中上的。就是我現(xiàn)在總見不著，下班晚，打電話過去孩子都該睡覺了。”

但他沒有告訴小兒子自己在送外賣，哪怕是在他已經(jīng)因英勇救人火遍全國的情況下，他也拒絕了媒體去學(xué)校采訪孩子的要求。“我怕他同學(xué)對他指指點點，孩子們還小，不懂事，不理解這是生活。”

他只告訴兒子，自己救了人，這是好事，也是應(yīng)該做的事情。“咱也沒有什么大本事，但總要給孩子做個好榜樣。”

他打算今年過年要回趟老家，見見年邁的父母，還有放心不下的孩子。

“我是撫順人，”張德江很是自豪，“你知道的，雷鋒的第二故鄉(xiāng)。”